走着走着,就散了,回忆就淡了;
看着看着,就累了,星光也暗了;听着听着,就醒了,开始埋怨了;回头发现,你不见了,突然我乱了。
每次读徐志摩的这首诗,起初是淡淡的惆怅,但读到那句“回头发现,你不见了,突然我乱了”,心就会尖锐的疼痛起来,感伤铺天盖地,漫卷而来。
人生,其实只是一段一段的旅程,同行的亲人、爱人、朋友,不管多么难舍,不管多么留恋,最终,不都是走着走着,就散了么。当回头发现,你不见了,那该是一种怎样空如大海的凄凉,该是一种怎样心慌意乱的不舍。
曾经的千般恩爱,曾经的万般喜悦,曾经的相濡以沫,曾经的悉心呵护,曾经的相扶相携,曾经的风雨与共,终归会有毫不留情结束的一天。
而曾经的相思哀怨,曾经的长恨短嫉,曾经的针锋相对,曾经的纠结困惑,曾经的的感伤情劫,曾经的漫漫牵挂,那样在乎着、犹疑着、让人寝食难安的很多东西,也终归会随着“你不见了”,而再也无处安放,再也无所依托。
才发现,有人爱有人念,是多么幸福的事;可以爱可以念,也是多么幸福的事;才发现,有人怨有人恨,是多么幸福的事;让人怨让人恨,同样也是多么幸福的事。
所以,徐志摩飞机失事,他一生钟爱却不能相守的林徽因以最深沉的痛,拣拾了一块失事飞机的碎片,一直珍藏到去世。所以,在1935年志摩忌日,林徽因写了《纪念志摩去世四周年》一文,她在文中慨叹:“这是什么人生?什么风涛?什么道路?志摩,你这最后的解脱未始不是幸福,不是聪明,我该当羡慕你才是。”在这不能写得很明白的文章中,最让人伤感的莫过于“羡慕”二字,羡慕翩然离别的人,可以不带走一片云彩,羡慕翩然离世的人,不必像在这世间的人一般痛一般煎熬。当年的夏天,林徽因又在她的诗作《别丢掉》中坦诚心声。
别丢掉
这一把过往的势情,
现在流水似的,
轻轻
在幽冷的山泉底,在黑夜在松林
叹息似的渺茫,
你仍要保存那真!
一样的月明,
一样是隔山灯火,
满天的星,
只有人不见,
梦似的挂起,
你问黑夜要回
那一句话——你仍得相信
山谷中留着
有那回音!
“只有人不见,梦似的挂起”与那“回头发现,你不见了,突然我乱了”是一种多么呼应的情感,那般惆怅,那般无奈,怎是一个“乱”字了得!而“山谷中留着/有那回音”,既是“徽因”的谐音,也是过往感情的回音吧,这般深沉的情感,正如林徽因在另一首诗里对徐志摩说的“永远守住我们的魂灵。”
而陆小曼,这个让徐志摩爱着、恨着、怜着、护着的集放荡与才情于一身的女人。当徐志摩失事的噩耗传来,她立刻昏厥过去,醒后悲痛欲绝,说不尽的愧疚,道不完的追悔,一次又一次哭倒在灵堂。徐志摩虽然不是她杀的,但她觉得是因她而死的。徐志摩的死使她变得冷静理智,一改以往的生活作风。从此,素服裹身,不再穿一袭红色的旗袍;从此闭门不出,谢绝一切阔气的宾客,再未到舞厅跳过一次舞;从此,在卧室悬挂志摩的大幅遗像,每隔几天,总要买一束鲜花送给他,她觉得艳美的鲜花是志摩的,他是永远不会凋谢的,不能让鲜花有枯萎的一天;从此,她的玻璃板下压着一张她用正楷写的白居易的诗: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而在给胡适的信中,她这样写道:“我受此一击,脑子都有些麻木了,有时心痛起来眼前直是发黑,一生为人,到今天才知道人的心竟是真的会痛如刀绞,苍天凭空抢去了我惟一可爱的摩,想起他待我的柔情蜜意,叫我真不能一日独活。”
当苍天抢去,才发现你不见了,心真真正正就乱了。
同样,即便是徐志摩一辈子亏欠的发妻张幼仪,也在灵堂悬挂的挽联中写道:万里诀飞鹏,独撼翳云遂,失路一朝惊鹤化,我怜弱惜去招魂。
一个“怜”字化解了万千埋怨,一个“怜”字渗透了千万怜惜......
所以,人啊,为什么总是这样?要走着走着,就散呢?要看着看着,就累呢?要听着听着,就开始埋怨呢?
为什么不能珍惜每一次相守,为什么不能珍重每一次道别呢?
要知道,每一次相遇,是因了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每一段相守,是千年修得的福缘;每一次离别,意味着两颗在一起的心要生生的牵挂与担忧。
而人生总有一次离别,是不会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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