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工作了一周,好容易挨到了周末。一觉醒来,发现已经11点了。饥肠辘辘但时间不早不晚有点尴尬,那就吃个早午餐吧。 这可能是当代很多都市上班族周末起床后的脑回路。工作日要起早贪黑,五天光阴被钟表指针划分成一个又一个连续不断的节点。白领们的时间就好像被交付给一个名叫“工作”的庞然大物,无数个人就像机器中的零件,按照自己的轨道移动。
而到了周末,一切都不同了,不需要时刻看表,不需要按照集体规则做事,时间突然回到了自己的手中。慢动作的生活自然把“早”“中”“晚”的传统分隔给打破,所以难怪,“早午餐”这个模糊了“早餐”和“午餐”的好东西会在近年来格外受国内外白领的欢迎。不过使得吃早午餐成为风潮的原因到底是因为食物本身还是食物之外的什么东西?周末享受早午餐到底是“真·小资”“真·中产”还根本就是苦逼工作党尴尬拧巴的周末日常?恐怕需要追溯一下早午餐出现到发展的来龙去脉。
早午餐,英文brunch,和中文一样,是早餐(breakfast)和午餐(lunch)拼接构成的词汇。关于吃早午餐传统的由来,一直都有很多种说法。一些历史学家认为,早午餐源于英格兰人打猎之后吃的丰盛早餐。这种早餐一般是由冷食组成的自助餐,种类多样,蛋类、培根、各种肉类、水果、甜点等等。看过《唐顿庄园》的人应该都可以脑补出来人们打完猎吃仆人准备的丰盛早餐的画面。早餐种类如此丰富,又是和打猎这一当时风靡的休闲活动搭配,可想而知这种饮食方式天然地与富有的贵族阶级相连。 还有人认为早午餐来源于天主教徒在周日弥撒前需要斋戒禁食,之后在中午时分吃的大餐。1895年,《打猎者周刊》(Hunter Weekly)里,英国作家盖伊·贝林格(Guy Beringer)在文章中第一次使用了“brunch”这个词。他在文章中说: “为何不用一种新的、由茶或咖啡开启的午间饮食来替代我们每周日教会活动后那个提早开始的晚餐呢,后者往往是各种开胃派和荤腥,对人是一种折磨…有了早午餐,周日上午不用早起,这会让周六晚上喝得酩酊大醉的人感到轻松很多。” 贝林格的这一呼吁明显体现出当时社会思潮的松动,也就是说,个人的生活体验被更大程度地接受了,那种古老刻板的规律作息被逐渐打破。1939年,《纽约时报》刊文宣称周日就是“一日两餐”,即早午餐和晚餐。而到了60年代,早午餐在更大范围内风靡,以至于出现了很多教人烹制早午餐的美食手册。90年代的时候,美国人在周六也开始吃早午餐,而早午餐也成为了一种生活方式,不再成为专属于周日的一种“特殊活动”。
不少人恐怕会认为,早午餐只是把早餐后移、午餐提前,作为一种普通的餐食方式和一日三餐并无二致。但吃一餐饭真的只是吞下食物这么简单吗? 还是在《打猎者周刊》的那篇文章中,贝林格说:“早午餐是令人开心的存在。它给人们的交流提供条件。它让你心情愉悦,让你对自己和周围人感到满意,它可以一扫忧愁,驱除一周的纷乱烦忧。” 虽然这段话可能会让人感觉神化了早午餐,但其中提到“早午餐让人与人交流起来”这一点的确说明,饮食并不只是几次吞咽就能表达的,吃一餐饭还包括你吃饭的时间、地点和一起享用美食的人。饮食常常是一件社会化的活动,它与人际交流和社会变迁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1980年,美国历史学家卡尔·德格勒(Carl Degler)在谈到美国早午餐文化时提到:“在150年前城市化和工业化刚刚发展起来的时候,周日的晚餐变得格外重要,因为那是一家人一周内唯一有机会聚在一起吃饭的时间”。因此也可以想见,后来逐渐取代周日晚餐的早午餐对于已经逐渐完成城市化和工业化的美国社会也具有同样重要的意义。因为早午餐,家人才有机会聚起来,这甚至可以被视为一项家庭活动。 另外,随着社会的发展,越来越多女性走上了工作岗位。工作日没有时间为家人烹制丰盛的早餐,职业女性们于是在周末和家人一起准备早午餐,享受休闲时光。因此,早午餐也可以被认为是女性社会地位逐渐提高的产物。
同时在二十年代的美国,由于禁酒令的颁布,人们会在早午餐饮用偷偷兑上酒的果汁饮料,早午餐的存在也使得白天饮酒逐渐为人们接受。所以总而言之,早午餐上有各种社会进步的烙印,因此越来越多人爱上了这种餐饮方式,早午餐被视为一种新式的生活方式被人们倡导。 但随着越来越多人享用早午餐,也慢慢出现了第二种声音。VICE上一篇名为《早午餐是美国人最讨厌的一餐饭,因为我们毁了它》的文章就是这种“反早午餐”的代表。文章中说,早午餐越来越变成了只属于上流社会、富有的雅痞一族以及游客的专利。因为提供早午餐的餐厅太贵、太多人、音乐太糟糕又要被迫和一些自己并不想社交的人刻意社交,因此早午餐根本就不是一件让人快活的事。这篇文章给出的理由乍一看让人觉得有些无厘头,但其中提出的关键点却无比切中要害:越来越多人不再关注“吃”本身,而是顾着吃一顿饭带来的种种衍生物去了,这就包括背景音乐、气氛、社交等等。
这时,我们恐怕就能找到早午餐越来越受新一代白领欢迎的原因了。在肖恩·米考利夫(Shawn Micallef)的著作《早午餐的问题》(The Trouble with Brunch)中,早午餐俨然被上升到了反映阶级身份和自我认同等等问题的高度。米考利夫认为,早上和中午界限的模糊实际上也是工作和生活之间界限模糊的反映。原本早午餐是有钱有闲阶层的专属,但现在越来越受到白领阶层的欢迎,因为早午餐一来可以用以表明自己中产的阶层身份,二来,用早午餐的时间和朋友或者客户“交流感情”这件事在主流价值观的关照下看起来很合情合理,是一种“这个人很会管理和利用自己闲暇时间”的做法,是一种“政治正确”的做法。
但有多少人注意到,这本身实际上是一个非常疲惫不放松的过程?又有多少人其实想说,“去死吧礼节,去死吧社交!我只想自己带着,瘫在家里。我已经够累的了!” 但似乎还是有不少人对“和朋友吃一顿丰盛的早午餐”乐此不疲。这实际上反映了现代白领阶层的“阶级疲劳”,他们不再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休闲时间,“小资中产”和“苦逼搬砖工”的界限随着早上和中午界限的模糊也变得越来越不明晰。 其实仔细想想的确是,更多时候,或许早中饭存在的本身也恰恰是因为人们太累了,周末连睁眼都变成了一件费力气的事儿——什么“富裕阶层的生活方式”都滚开吧,吃早午餐根本就是因为一大早爬不起来,而一睁眼已迟到千年。 不过说了这么多,身为都市上班族的你请不要有负担——前面这些纸上谈兵的那都是别人的早午餐,而对你来说,早午餐可能只是自己在合租房里随意弄出的一碗泡面加一集综艺而已。
不过谁也不能说这就不丰盛不美味了,是吧?生活嘛,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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