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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式婚姻:不愿将就的婚姻背后是家破人亡(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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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注册 发表于 2017-3-19 12:09:02
我家是个晒太阳的好地方。冬天出了太阳,门口的豆场热闹极了,搬出小饭桌和木椅就可以开打,一桌是麻将,一桌是雀牌。不打牌的,拉出我家的长凳,搁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眯眼睛看麦田上飞动的麻雀。

打牌的人常换,坐长凳晒太阳的总有一个是不换的,就是秋云娘。

她喜欢戴着绒线帽,里外围几层围巾,穿上厚厚的棉袄,抱着热水袋。她的头发和眉毛因为生病治疗的缘故,都掉光了,脸上光滑苍白,像是剥了壳的鸡蛋。我母亲常陪着她,一边低着头纳鞋底,一边听秋云娘细细哼,母亲会抬头问:“哪儿疼?”秋云娘点点头,“很快就不疼咯。”母亲又低头纳鞋底,嗡里嗡气地说:“莫说瞎话,你两个女儿一个儿,靠么人养?”秋云娘不说话,有时会转头看看豆场上打牌的人——她的男人德叔坐在那里。

德叔最常有的动作是,抓起一只牌,也不看,指腹在有花的那面摸,摸着摸着,“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中间,“五条!”一看,果然是五条。母亲又说:“你看,他又赢咯。”秋云娘摇头细声说:“不着实。”

德叔是我堂叔,四爷爷的小儿子,跟秋云娘住在我家斜对面。我常感觉他们家最不可或缺的人,是我的母亲。

每当德叔的小儿子安浩跑过来说:“打起来咯!”母亲就忙放下手头的事情冲过去。在他家堂屋,德叔一边摔东西一边嚷嚷:“老子要你管!你看个病把老子钱都耗光咯。”秋云娘靠在墙边抽噎,小小的光头不停地抖动,她的两个女儿安琴和安琳一边一个紧攥着她细瘦的手。

母亲一去,就吼道:“这是搞么子?人家都病成这个样子咯,你要逼死人家是啵?”德叔不说话,抬脚从后门口走了,母亲把秋云娘和她的三个孩子,都拉到我家吃饭——德叔把灶屋的锅碗瓢盘都给砸碎了。

秋云娘和母亲坐一边,小口小口喝着稀饭,她抬眼细细地看我们。母亲说:“烫人啵?”秋云娘笑笑:“蛮好。”过不了一会儿,秋云娘突然起身往外跑,母亲跟了过去,很快就听到呕吐的声音。我们站在灶屋门口,看着我母亲拍着秋云娘的背,她的呕吐声一阵一阵的,没有什么可以吐了,便只有干呕。

半年后的一个深夜,我睡在床上,忽然听到德叔家里传来的嚎哭声。父母赶过去时,我也跟了过去,只见秋云娘的嘴巴张着的,牙齿没有了,露出空洞的口腔。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遇到极为恐怖的事情一般,露出错愕的神情。母亲过去,捏捏她的手,又把安浩叫过来,让他去把他母亲的眼睛给合上。

安浩那时候只有六岁,他浑身发抖,母亲拉他时,他要躲,转头去看九岁的安琴和七岁的安琳,这对姐妹正抱在一起哭,他又去看他爸爸,德叔去了堂屋。母亲坚持要拉安浩过去,“去叫你妈安心。”

安浩小小地叫了一声“妈”,就伸手按在秋云娘的额头上,转头对母亲说:“好凉。”母亲点点头,让安浩抚下去。安浩又叫了一声“妈”,手往下抹。秋云娘合眼了。

母亲把安浩抱起来,又去叫安琴和安琳,“去我家睡。”

出门时,德叔蹲在那里抽烟,父亲站在他身边,烟头在沉沉的夜色中一闪一闪。母亲没有理他。

2

德叔在秋云娘的葬礼上,哭得需要人来搀,现在也可以笑着打牌了。

母亲给我父亲、哥哥和我都做好了鞋子,又开始织毛衣。她坐在长凳上,秋云娘那个位置由仙芝嫂替补上了。难得的阳春天,大堤下面的防护林枝桠上吐了新芽,远看去像是一层薄薄的青雾。仙芝嫂那时候脸上鼓嘟嘟的,红润得很,让人想捏一捏。

我趴在长凳上写作业,她会突然凑过来看,“庆儿,你的字写得几好哩。”她身上散发出薄荷香皂的气息,我非常喜欢。有时候安琴和安琳也跟我趴在一起写作业,安浩站在德叔身后看牌。仙芝娘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我们,“这个字写错咯。”她指指安琴的作业,安琴闷声不吭地写自己的,不理她。她又看看我的,我忙用手把作业本给遮住,她便笑得前仰后合。

德叔问:“你笑么事?”仙芝娘说:“没么子。”德叔又笑问:“我要上厕所,你帮我凑一脚,要得啵?”仙芝娘起身,拍拍身上的瓜子壳,“要得。输了钱莫怪我!”德叔说:“输不了,你牌技好得很。我又不是不晓得。”说着就往厕所跑,仙芝娘一屁股坐下,麻利地码牌出牌。

安浩一直站在仙芝嫂身后,仙芝嫂赢了一回牌,便回头捏捏他的脸:“浩嗳,买糖吃。”说着从桌上拿出一块钱递给他,安浩接过来后,立马跑到我们这边来:“大姐二姐,去买糖。”安琴嫌恶地瞪了他一眼:“不去!”安琳也不理他。安浩跺脚,“不去就不去,我去。”说着转身要跑,安琴站住拉他的衣服后摆,“你不准去。”安浩叫起来,“要你管!”安琳小声说:“爸来咯。”

德叔已经从厕所出来了,他走在仙芝娘身后,“不错嗳,我说你会打得很。”仙芝娘笑道:“运气好。”另外两个打牌的叫道:“一起手一个碰碰和,第二门又来了个杠上开花。”德叔脸上笑意满满,仙芝娘要起身让他,他手搭在她的肩头按下去,“你打你打,我看就行咯。”仙芝娘又赢了一局,收了输方的钱放在桌上,说什么也要起身了,“回去咯,我饭还冇煮。”德叔说:“煮么子煮,我叫浩去德化店儿里买包方便面,泡了吃。”说着便叫安浩过来,递给他五块钱,让他去买。

安浩立马撒开腿往垸中跑,安琴闷头写作业,德叔喊:“琴儿,你快回去做饭。”安琴沉着脸收拾课本,带着安琳回家去了。




   


一起手一个碰碰和,第二门又来了个杠上开花。”

仙芝嫂是车建明的媳妇。

车家在我们垸是小姓,独门独户,屋子盖在垸中的池塘边。车建明是木匠,常年在外帮工,黑黑高高的个子,少见他开口说话。路上碰到他,我叫他建明叔,他低声“嗯”一声,也不看我,径直低着头往前走,像是有很多心思的样子。

仙芝嫂跟母亲一说起他,就说:“那个黑头,我说十句,他才答一句。他在屋一天,就跟没这个人似的。我叫他,他嗯一声,我不叫他,他就一点儿声音都没得。跟个活死人似的。”母亲说:“他是这个个性,老实本分,就要得。”仙芝嫂摸着长凳上的疙瘩,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也不是说他不好,只是没得劲。”母亲没有搭理她,她正在尝试钩花,师父就是仙芝嫂。

“错咯错咯,第一行要钩十六针,晓得啵?”说着,仙芝嫂拿过母亲手中的钩织长针,利索地钩织起来,“你看,这个地方要挽一次线。”很快,她钩出一朵花来。德叔凑过来看,“咿呀,好看得没得感!”仙芝嫂轻轻打了他手臂一下,“吓我一跳。你做么子不打咯?”德叔把烟咬在嘴里,蓬蓬的烟气罩在他胖松焦黄的脸上,“要不你帮我打?我手气不好,输了几盘。”仙芝嫂继续钩她的花,“我没得空。”母亲也推德叔,“呛死咯,一边抽去。”德叔离远站住,手搭在将军肚上,眼睛细眯着看过来,“你给我也钩一个,要得啵?”仙芝嫂笑问他,“你要的有么用?”德叔哧哧笑起来,“我让我两个女儿跟你学。”

仙芝嫂的大儿子车兵跟安琴是同班同学,小女儿车芳跟安琳也是同班同学。车芳有时候来找仙芝嫂,安琳在的话,两个人就挨着头蹲在我家的墙角看蚂蚁。车兵从来都不来找仙芝嫂,哪怕他路过见仙芝嫂在打牌也不会去叫一声。

有一次,仙芝嫂在牌桌上大声喊他,他极不情愿地走过来,沉着脸站在那里。仙芝嫂问他,“你老师说你在学校打架,你么样搞的?”车兵不说话,瞪着我家的墙。“问你话!”仙芝嫂声音大了起来,“你么跟你爸一样嘞?”车兵忽然把牌桌一掀,麻将牌哗啦啦洒到大家身上,落到地上。仙芝嫂气得跳起,车兵已经飞快地跑走了。

仙芝嫂一边捡麻将一边骂:“天天跟我有仇似的,都是他奶奶带的!”母亲忙说:“莫瞎说!”仙芝嫂瞪起眼睛,站起身说:“老祸害天天在他面前说我这个不好,那个不好。我自家亲生儿,跟我一点儿都不亲,还不是那个老祸害故意搞的。芳儿,过来!”等车芳跑过来了,她问:“你奶奶是不是说我坏话?”车芳紧张地看她,愣在那里,仙芝嫂拍了她额头一下,“你说!”车芳点点头,连忙跑开。

仙芝嫂两只手拍着掌,又摊开,“你们看看是不是?我冇冤枉她吧?”大家嗡嗡哼了几句,慢慢散开。豆场上,仙芝嫂独自立在那里。母亲也上阳台收衣服了。

3

在我家阳台,能看见德叔家的两层小楼。安琳坐在灶屋门口的小凳子上剥豆子,安琴在灶屋里烧火做饭。灶台太高,安琴站在小凳子上,拿着大锅铲在炒菜,炒着炒着就对着外面安琳喊:“你磨叽个么子,快点剥。”安琳不服气地顶回去,“我手都剥疼咯。”

安浩不知道在哪里跌了一跤,一身泥水哭着跑回来,安琴就骂:“你搞么事啊?”说着丢下锅铲,给他找衣服换。

衣服是安琴和安琳两个人洗,我常在池塘边看见姐妹两个蹲在石板上,一人一边搓洗着德叔的大衣。德叔经常跟人去跑长途,一趟下来常常一周都不在家。安琴他们也习惯了,一到天黑就锁上门,姐弟三个睡在一个房里。

母亲有时候不放心,过去看,敲门半天,安琴开了一个小缝儿,见是我母亲才放心。母亲问她:“要是怕就到我那边去。”安琴小声地说:“没得事,他们都睏咯。”母亲摸摸她的头,“你这个姐当得好。”

清早,安琴带着安琳和安浩去学校晨读,安琳的辫子扎得歪歪斜斜的,安浩一路小跑,安琴喊他,“你不消跑这么快的,摔一跤,我是不管的!”安浩才不理她,跑起来,书包在屁股后头一打一打的。

德叔不跑车时,到了吃饭的点儿,就把桌子搬到他自己的豆场。安琴端菜,安琳端饭,安浩罚站。德叔一边吃一边骂:“我挣个钱容易啵?你就给老子闯祸!”说着劈头打了安浩一巴掌,安浩不吭声。安琴和安琳坐在桌子边,安静地吃自己的饭。一碗青菜,一碗豆腐,德叔几筷子就夹走了一半。

德叔转身打安浩时,安琴和安琳就速速夹几口菜,德叔又骂:“前两天车子要翻咯,老子头都撞破咯,命都没得咯,看你们吃个么子!”安浩瞟安琴安琳的两个碗,没防着腿上又挨了德叔一脚,随即跌倒在地。仙芝嫂正好经过,她扶起安浩,“你搞么鬼?自家儿这么打起来?”德叔笑着说:“他老师说他又打架咯,就是让人不省心。”仙芝嫂点点头,“我屋的那个也是一样的。打有么用?还是不听你的。”

说着又看他们桌上的菜,啧啧嘴,“么人做的?”德叔指了指安琴,安琴埋头吃自己的饭,德叔一筷子敲过去,“你也不晓得叫人。”安琴还是不吭声。仙芝嫂笑笑,摇摇手说,“你们吃,我走咯。”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仙芝嫂没有来晒太阳了。有时候车芳跟安琳在我家豆场跳绳,母亲就会问:“芳儿,你妈去哪儿咯?”车芳抬头,想了想说:“我爸说她去广东咯。”母亲又问她:“想她啵?”车芳又想了想,摇摇头,“不想。”

安琳忽然抬头说:“我想我妈。”母亲看了安琳半晌,说:“叫你爸再找个。”安琳摇头说,“我不要,我要自家的妈。”说着和车芳拉着手往别的地方玩去了。

有时车建明会经过我家门口,母亲会叫住他问:“仙芝在广东做么事啊?”车建明小声说:“在厂里。”母亲还要问时,他已经快快走开了。

4

天气热了,打牌的人也少了。种地的多是女人,棉花要打农药,要锄草;男人都出去打工了,远的去上海广东,近的去市区拉板车,去水泥厂当工人。豆场空空荡荡,德叔图方便,经常把车子停在那里。他变得黑而瘦,眼睛凹进去,蹲在我家门口抽烟。我在做作业时,他远远地问我:“浩儿在学校打架吧?”我说:“冇。”他点点头,一屁股坐在石阶上,看看天,又看看田野,抽完一支又换一支。

安浩在学校把玻璃打破了,老师跑到他家来家访,敲了半天门没有人开。母亲站在阳台说:“他家没得大人。”老师问:“他爸爸嘞?”母亲指指天边,“出外打工去咯。”老师悻悻走掉了。过不了一会儿,安琳打开大门,探出头环视了一番,“走咯走咯。”门一下敞开,安浩跑了出来。

母亲忙喝道:“你老儿不在,你们都闹翻了天。”安浩抬头看母亲,嘻嘻笑。安琴最后出来,她坐在门口,拿着一包方便面吃。母亲把衣服收好,靠在栏杆上问:“么有钱买吃的嘞?”安琴尖声地回到:“我爸爸寄钱回来咯。”

放暑假,安琴和安琳去垸里的炮房插炮引,一天能挣几块钱。安浩没有人管,便四处乱玩。有时候母亲在地里,看他在坟地里跑出来,脖子上套着花圈中间的竹圈,身子晒得黑黑的,母亲叫道:“赶紧扔咯,死人用的东西!”安浩一咧嘴,就跑开了。

洪峰期来了,江水一点点涨到了坝堤脚下,到了傍晚,大人小孩都跑来洗澡。

一天,安琳哭着跑回家喊安琴,安琴又跑来找我母亲,“我弟儿被水冲走咯。”母亲撒腿就往大堤上跑,我和安琴安琳跟在后面。

江水涨到堤坝的一半高了,浑浊的水面上漂着各种垃圾,防汛棚平日都在打牌的人都跑了出来,有人喊:“在那儿!”随着他指的方向,有个隐约的头在江水上起起伏伏。水流得太急,没有人敢下去,腿快的人沿着坝边追去。安琴和安琳尖声哭喊着:“弟儿嗳!弟儿嗳!”过了几个小时,到了两公里外,安浩被卡在两树之间,有人下水把他捞了起来。他上衣还在,肚子鼓鼓,下身的裤衩被冲没了,手上刮伤的地方露出血口。

他的尸身被抱了回来,放在堂屋的门板上,众人都挤在他家堂屋里。母亲给他换上了干净衣服,安琴和安琳一直哭,母亲问安琴:“你晓得你爸爸电话啵?”安琴说不晓得,每次都是他打电话给冬云娘家里,然后等冬云娘叫他们接。

父亲几经周折联系上了德叔。德叔接到电话后,当天开了摩托从广州赶回来。我在自家的房子里都能听到他的吼声:“你么样看管你弟儿哩?”随后,就听到安琴和安琳的哭声。

第二天,安浩被埋在秋云娘的坟边,小小的一个土包,德叔和父亲两个人挖的。父亲回来说德叔在秋云娘坟头哭了很久,母亲淡淡地说:“晓得哭,不晓得管。有么用?”

安琴和安琳坐在我家灶屋的饭桌边,母亲看看她们,说:“不怪你们,莫多想。”安琴左手掰右手,眼睛看着门外。

车芳拿着几颗奶糖跑过来,站在灶屋门口,冲安琳招手。安琳扭头看了看安琴没有意见,便走过去,车芳把糖塞到她手中。母亲问:“芳儿,你还有糖吃的啊?”车芳说:“我妈买的。”母亲愣了一下,“你妈回来了?”车芳点点头,把一颗糖塞到嘴里,“昨晚回来的。”母亲没有再言语。

仙芝嫂那段时间没有来我家,有时候我去上学,见她在池塘边洗衣服。我叫她,她笑笑问:“上学啊?”我说是。她变得娇俏起来,用漂亮的小发卡夹住头发,脸尖了些,身上的衣服色彩明丽。车芳也变了样子,之前头发蓬乱地搭着,现在也梳了两个小辫子,扎上了头绳,再缀上红草莓发卡,穿上了仙芝嫂给她买的小蓬蓬裙,一蹦一跳去找安琳。

她站在门口一声声喊:“琳琳!琳琳!”安琳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我姐不要我跟你玩。”车芳继续喊:“琳琳!琳琳!”安琴开门,端着一盘水泼过去,车芳躲闪不及,全身淋湿,哭着跑开了,过不了一会儿,车兵过来,拿起砖块砸门,“娘个屄的,出来!”叫骂了一阵,德叔家的玻璃也被砸碎了几块。

德叔赶回来的时候,仙芝嫂跟车兵正扭成一团。仙芝嫂一边拉车兵,一边连声骂:“孽畜嗳,给我回去!”车兵死命地挣扎,“要你管!要你管!”德叔冲过来,吼了一声:“你搞么事?”车兵直直瞪着他,不说话,扭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围观的人都不敢过去。仙芝嫂搓着手,对德叔说:“我赔。”德叔没有搭理她,上了台阶去敲门,“你两个没得事吧?”安琴打开门说没事,德叔一进去,立马关上了门。

5

仙芝嫂要离婚的消息,连我们小孩都知道了。

之前,离婚这种事在我们垸里从未出现过,母亲和其他几位婶娘跑去劝她,我也悄悄跟了去。她家我从没进去过,车兵的暴脾气也让我心有畏惧。这次,车兵并不在,大概他住在他奶奶家,车芳坐在堂屋看小人书。

母亲叫她一声,她抬头“哎”一声,指指头上的新发卡,母亲说:“几好看的!”车芳抿嘴一笑,又低头看书。我们进了左厢房,仙芝嫂坐在靠窗边的梳妆台旁,见我们来起身点头笑笑。母亲问她:“黑头不在?”仙芝嫂小声说:“在他老娘屋里。”厢房极大,东西极少,只有一张大床,被子乱糟糟地窝在那儿,床边的衣柜坏掉了一边门,衣服、棉被、枕头都塞在里面,余下就再也没有任何物件了。

没有椅子,大家都只好站着,东拉西扯说了半晌闲话,仙芝嫂没有参与进来,她左手拿着一把梳子,划着右手掌心,一下又一下,看得我都疼。

过了五六分钟,大家还是没有说到正题,仙芝嫂忽然抬头说:“婚是我离定了,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咯。”大家一下子都愣住了。

一个婶娘开口,“不都是这样的嘛,老夫老妻有几多过得称心如意的?还不是你将就我,我就将就你过一辈子。”

仙芝嫂坚决地顶了回去:“我不愿意将就。”大家又一次噎住了。

另外一个婶娘咕哝了一句:“离婚,对女人来说,名誉几不好的。再说你两个伢儿,你离了么人带?”仙芝嫂没有吭声。大家又你一言我一句地说了好些,仙芝嫂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第二天清晨四五点左右,我在被窝里就被远处传来的争吵声给吵醒了。忙下床,站在堂屋里,我听得出那咒骂声是仙芝嫂和婆婆玉珍奶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我打开大门就可以看到她们,仙芝嫂拖着行李箱走在前面,玉珍奶跟在后面骂:“你个贱屄的,你个烂货的,你不得好死!你把我儿害得这么惨!”她身后跟着车芳,头发蓬乱,脸上拖着泪痕,车兵远远跟在后头,冷冷地盯着前头。

仙芝嫂不说话,径直拉着箱子往长江大堤的方向走,在那里可以坐公交车到市区。周遭的邻居都已经起床忙活了,此刻他们都站在自家的门口看。玉珍奶个子瘦小,背部弓得特别厉害,她的声音却是尖亮有力的,“你会遭报应的,天打雷劈你这个贱屄的。”

仙芝嫂突然转身吼了一声:“你骂够吧?老祸害嗳!”玉珍奶身子往后一缩,重新积蓄力气又一次还击过去,更多的咒骂声又一次喷薄而出。仙芝嫂“啊”的一声,捂着脸蹲下去,箱子倒在了一边。她再次抬头,我吓得忍不住叫起来,血从她的额头淌下来,分外恐怖。玉珍奶显然也吓到了,转身去看车兵。车兵弯身又捡起一块砖头。

隔壁的有叔叫:“兵儿,莫做傻事!”说着冲过来把他手中的砖头抢走。美云娘跑到仙芝嫂身边,把她拉到自己的屋里去。车兵还要捡砖头,几位大人把他死死按住。

6

仙芝嫂走后的一周,德叔也走了。

安琴和安琳上完学回来,锁在屋子里很少出门。我去找她们玩,她们也说睡了,不开门。母亲担心不过,常去看两眼。安琳只把大门开了一条小缝。

母亲说:“你们要是怕,就到我屋里来睏。”安琳愣愣地看着她,又扭头看看屋里,小声说:“我姐说没得事。”母亲只好又回来。过了一个月,老师找过来,说姐妹两个没有去上学。

母亲带着老师过去,这次他们终于能进去了。安琴和安琳坐在堂屋里,两个靠在一起。屋子里干干净净的,显然每天都打扫过,问她们为什么不去上学,安琴沉默了半晌,吐出一个字:“怕。”

老师问她:“怕么子?”安琴低头扣墙壁上的缝,“车兵。”

老师继续追问,安琴便说起她们每天放学,车兵总是跟在她们后面,也不靠近,但也不走远,就那么一直跟着。母亲急忙问:“他对你们做么事吧?”安琴摇头,“没得。就是天天跟着,我和我妹管么样都甩不脱。”

老师便说:“车兵这个伢儿天天在教室一句话都不说,学倒是天天上的。或许他只是跟你们一个垸的,同一条路,跟你们后面走也是正常的嘛。”安琴没有说话。

老师走后,安琴拉住母亲,母亲问她还有什么说的,安琴说:“我弟儿那天去江边玩,车兵也在。”母亲忙问她:“你么意思?”安琴叫安琳过来,“我弟儿跑到隔壁垸的防汛棚,琳琳看到车兵跟了过去,后来我弟儿就落水咯。”

母亲看安琳,“你亲眼看到他把你弟儿推到江里去了?”安琳摇摇头,“我只看到他跟过去,后来就冇看到咯……”安琴抢着说:“我弟儿平常最怕水的,他不可能无缘无故落下去的。”母亲点点头,想了想,“当时你为么子不说?现在又没得证据。”安琴推了一下安琳,“她是后来才告诉我的。”安琳嗫喏地说:“我几怕的,不晓得么样说。”

母亲听她们说完,向安琴要了德叔的电话。

没过几天,德叔回来了,大门依旧紧锁,德叔也不出来打牌了,我问母亲怎么回事,母亲摇摇头说不清楚。

过了一周后,安琴和安琳又开始去上学。德叔骑着摩托带着她们从垸中呼啸而过,引得我们这些走路上学的好生羡慕。放学后,德叔又载着她们回来。回家后,大门又一次紧锁。

下雨的时候,婶娘们都到我家来纳鞋底、织毛线。有婶娘悄悄地跟母亲说:“那天我夜里路过他屋头,听到仙芝的声音。”母亲头也不抬,继续挑花,“我早晓得咯。”其他婶娘都凑了过来。母亲叹气说:“哎哟,这个有么子好说的。”婶娘们啧啧嘴,说起仙芝嫂爱打扮,嘴巴刁,走路屁股一扭一扭,几招摇。母亲没有说话。

过几天,端午节。

母亲包好粽子,捡了十几个放在篮子里,要送到德叔那里,我也央求着跟过去。德叔开的门,许久没有进去,屋里多了好些新添置的家具,墙壁也粉刷一新。进了房间,仙芝嫂正坐在床头,我吓了一跳。她抬头见是我们,脸腾地红了,立马起身往房间后门走。德叔也略有些不自在,但他还是开口说:“仙芝!怕么子?自家人咯。”母亲靠在门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仙芝嫂立在那儿,还是像以往一样叫了我母亲一声。德叔又说:“现在不能叫娘咯,我跟嫂子一个辈分的,你该她叫她细姐。”仙芝嫂的脚搓着地面,小小地叫了一声“细姐”。母亲尴尬地“嗯”了一声,把粽子放在桌上。德叔又对我说:“以后记得叫仙芝娘,晓得啵?”我忙点头。

隔天,便听到玉珍奶的叫骂声。

她站在德叔的门口,弓着的背尽力抬起,“烂屄的嗳,你么好意思回来哩?你不要个脸,我还要个脸的嗳!你么冇被雷打死的哩……”

那些天,玉珍奶每天都来叫骂,德叔家始终是静悄悄的。有时候德叔也出来站在门口抽烟,抽着抽着瞅玉珍奶一眼,又继续抽,玉珍奶却从来没有骂德叔。

玉珍奶骂时,安琴在灶屋做饭,安琳坐在门口剥豆子,玉珍奶骂累了,就拎着一桶衣服往回走,走着走着又站住,转头再骂一气。

7

渐渐的,我改口叫的仙芝娘也出门了,她站在灶屋门口刷牙。

过往的路人经过,她也开口打招呼。开始,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慢慢地也答应了。饭也不必让安琴来做了,仙芝娘接手了,她让德叔去村里买新鲜的猪肉回来,每天吃饭的时候,把桌子搬出来,一家子围在一起吃,炖排骨、炒肉丁、煎小黄鱼;衣服也不用安琴和安琳洗了,每天都能在池塘看到她在搓洗衣服。她大声地跟碰到的人聊天,脸上笑意满满。

有时候母亲在灶屋做饭,安琴会端来一锅炖好的排骨,让我们尝尝。母亲便问她:“她好不好?”安琴想也没想,笑着说:“好!”母亲也笑着点点头。

再到下雨的时候,婶娘们照常到我家来坐坐,仙芝娘也过来了。她坐在母亲旁边,教母亲钩新花样。

开始,其他婶娘都略显沉默,平日说话的劲头不知道去哪里了。仙芝娘就不停地跟母亲说话,声音比以前大了好多,“这个要这么挑!锁边的时候,针莫数错咯。”渐渐有婶娘凑过来,看母亲钩的花样,也要仙芝娘教。仙芝娘一一耐心地跟她们解说。大家又逐渐放开了。

德叔在市区跑车接客,下雨就骑摩托车回来。他坐在门口,雨水从屋檐落下,泥路上空无一人,燕子从他头上掠过,飞到我家堂屋横梁上的燕窝里去。仙芝娘说:“莫坐在外头,裤脚都湿咯。”德叔说好,把凳子往门里搬,继续坐下,拿出烟来抽。仙芝娘说:“说了几多次咯,莫抽烟。”德叔说好,把烟重新塞回烟袋。德叔问她:“中午吃么子?”仙芝娘一边钩花一边说:“昨天的豆腐还冇吃完,我待会儿回去热一下就可以咯。”德叔说好。过了一会儿,仙芝娘问他:“琴儿和琳儿上学,我记得还冇带伞。你去送一下。”德叔说:“有么子好送的?跑几脚就到屋咯。”仙芝娘说:“那么行嘞?淋湿的衣裳,又不是你洗,是我洗。”德叔说好好好,就起身回家拿伞去了。

有时候车芳经过门口,仙芝娘叫她,她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迟疑地呆滞在那儿。仙芝娘起身过去,把她拉进来,摸摸她的头,“长高咯,还是这么瘦。”车芳又有些忸怩地想躲开,仙芝嫂又捏捏她的手腕,打量她的穿着,“你奶奶对你好啵?你为么子不叫妈?”车芳嘟着嘴,“奶奶不让我跟你在一起,要是看到了,会打我的。”仙芝娘不说话,她向母亲借了梳子过来,给她梳头,扎好辫子,又往她身上塞五十块钱,“自家留着,莫让那些人晓得。”车芳点头,仙芝娘又说:“你要是有么子需要的,就来找我,晓得啵?”车芳又点头,准备走时,仙芝娘想起什么来了,便问:“你哥嘞?好多时冇看到他人咯。”车芳说:“爸爸带他去上海咯。”仙芝嫂说晓得了,车芳就像解放了似的冲了出去。

第二天,好久没来的玉珍奶又一次站在德叔门口骂:“贱屄嗳,你要是再找芳儿说话,把你手剁落的!”仙芝娘还在灶屋烧饭,德叔一直在门口抽烟,忽然,他冲进灶屋,出来时拿着烧红的火钳,直指玉珍奶:“老祸害,你是不是活够咯?”玉珍奶噎住了,连连退后,一边退一边还在骂。德叔抡起火钳要扔时,玉珍奶连忙跑走了。

8

又到了放寒假的时候了。

母亲准备好低矮的木架,搁上锅,锅底铺木屑,再在木屑上铺上炭火,婶娘们围在锅旁取暖闲聊。仙芝娘把生花生搁在锅里,一粒粒用小火钳翻,免得烧糊。安琴坐在她边上学钩花,仙芝娘时不时教她几句。安琴学得快,不一会儿功夫就钩出想要的花式来。安琳窝在仙芝娘另一边看小人书。仙芝娘用小火钳夹起一粒烧好的花生,给她,“莫急,烫人!”安琳呼呼地对着剥开的花生吹气,手不断倒腾着花生米。安琴马上要上初中了,德叔本来不要让她上的,说女伢儿认得字就可以了,但仙芝娘坚持要让她继续上。德叔也就不再说什么。

雪下了一天一夜,柴垛、屋顶、大堤,都白茫茫一片。车子跑不了了,德叔闲来无事,也溜达到我家来,靠着门听我们说话,时不时从锅里捡起花生吃。仙芝娘笑道:“你这个人也不晓得烫。”德叔笑笑,继续吃他的。仙芝娘把烤好的拨到一边,“这边冷咯,你拿这边的。”德叔一把抓起,仙芝娘啧啧嘴,“也不晓得给大家留一点儿。”德叔顶嘴说:“是你叫我拿的!”仙芝娘说:“我叫你莫吃烟,你听啵?”德叔不说话,哧哧笑。母亲说:“好咯好咯,你两个人够咯。”大家哄地一笑。

仙芝娘的肚子渐渐隆起,出太阳时,坐在我家门口嗑瓜子。安琴上初一,骑着仙芝娘给她买的新自行车去中学,安琳坐在车后座上,正好顺道去村小学。

经过我家门口时,安琳招手说:“妈,走咯。”仙芝娘点头,“骑慢点儿。”母亲笑道:“她们两个粘你。”仙芝娘笑,“女儿好,听话懂事。我在屋里,要喝个水,她们都立马倒给我;衣裳也晓得帮我洗好咯;饭也做好咯。我管么事都不消操心的。”

到了下午放学,安琴会回来吃晚饭,然后再骑车去学校上晚自习。为了照顾仙芝娘,安琴没有住学校宿舍,天天坚持夜里骑车回来。仙芝娘让她不用这样,安琴还是坚持。德叔时常去广州,个把月又骑着摩托车回来,带回奶粉和各种婴儿用品。




   


我自家亲生儿,跟我一点儿都不亲。”

有一天,到了晚上十二点,安琴都没有回家。仙芝娘催德叔打电话问班主任,班主任说早就下了晚自习,安琴看见她骑车往家的方向去了。到了凌晨一点,德叔骑摩托车跑到学校去,没见安琴踪影,又沿路跑了几遍叫唤,也没有回应。班主任这边知道情况,连忙问班上的同学,都说下自习后看见她回家了。

第二天,母亲、父亲,垸里的人都发动起来沿着省道两边找,还是没有找到。

德叔去派出所报了案,警察调出了省道沿路的监控视频,显示在十点半左右,在离中学两公里的地方,有人从树丛中跑出来,推倒正在骑车的安琴,把她拖入树林。

那一带是废弃的棉花厂,平时没有什么人,更别说晚上了。警方在厂房里发现了自行车和安琴的尸体。验尸的结果显示,安琴是被奸杀的,头部有重物击打留下的伤口。德叔反复看那段视频,尤其是细细看推倒安琴的那个看不清面目的男子,父亲当时也在,他转头问父亲,“那个人看起来越看越像车兵。”父亲再看了一遍,点头说像。

9

警察在玉珍奶的屋里抓到了车兵,其实也不能说抓,车兵并没有逃跑,他像是就等在那儿。警察把车兵带上手铐,走出大门。玉珍奶紧紧拉着警察的手臂哀求,“警察嗳,他一直是个几听话的伢儿,不会干这样的事儿啊。”上警车时,玉珍奶跪了下来,“求求警察嗳,你们抓错人咯。我屋里只有这个独苗啊。”一直没有说话的车兵忽然扭头吼了一声:“哭鸡屎!人就是老子杀的!”玉珍奶愣住了。

警车开过我家门口,又经过德叔家门口。德叔站在台阶上抽烟,头发白了很多,脸上的肉几天之内都少了,露出颧骨来。仙芝娘躺在床上,一直在流泪。母亲陪着她,喂她饭吃,她也不吃,话也不说,有时候像是极冷,浑身发抖,嘴里说着胡话。

凌晨时分,忽然听到鞭炮响,大家都给吵醒了,只听到德叔的骂声:“老祸害,你要做么事?”玉珍奶的声音响起,“烂屄嗳,你害死自家儿啊烂屄嗳!你不得好死啊烂屄嗳。”

玉珍奶坐在泥地上嚎啕大哭,母亲和父亲忙起身跑过去,德叔叉着腰站在一边。玉珍奶说:“你们大姓就欺负我们细姓。我屋现在是家破人亡咯,你现在满意了吧?跟你前世有个么子仇有个么子冤,你跑来害我全家?你这个扫把妖精嗳,害死一家人,又害另外一家人。你么不去死哩?孽畜嗳!”

周遭的邻居都默默站在一边,德叔挥着手吼:“有么子好看的?都回去,回去!”父亲留在这边,拉住德叔。

母亲赶紧跑到仙芝娘的房间,去看她的情况。仙芝娘头上搭毛巾,脸色十分苍白,肚子大大的。母亲叫她,她半晌睁开眼睛,叹了一口气。安琳站在房门口,母亲让她去端水来。仙芝娘弱弱地说:“不消的,喝不下。”母亲又问:“要去医院啵?”仙芝娘摇摇头。

玉珍奶被人劝走,人群也散了。德叔刚进到房间,母亲就说:“赶紧送医院,烧得这么烫。”德叔摊开手,“她不肯。我说了好多次。”母亲口气狠了起来,“由得她不肯?这样肯定不行。”德叔捂住脸哭了起来。

母亲说:“你个大男人,有么子好哭的?前头走了一个秋云,你想再走一个?”说着气上来了,“当年秋云得病,你做么子去咯?躺屋里让她等死是啵?”德叔说:“那时候没得钱,没法治疗。”母亲说:“我不管你的事,现在赶紧把仙芝送医院!”

安琳没有去上学,在我家门口玩。母亲问她:“你妈现在么样?”安琳说:“不哭咯,就是不说话。”母亲又问她:“吃东西么?”安琳摇头,“我爸爸喂她,她说吃不下。”母亲没有再言语。

过不了多长时间,仙芝娘流产了,送到医院去,好歹保住了命。玉珍奶还是天天跑到德叔门口骂,德叔也不再说什么,闷闷地坐在门口。

天气逐渐和暖,门前的酱叶树发了新芽,柴垛顶铺的茅草上长出了嫩嫩的青草。母亲和婶娘们照旧坐在门口晒太阳。有婶娘说起仙芝,“好长时间冇看到她咯。她还躺在床上啊?”母亲说:“走咯,你不晓得啊?跟德儿一起去了广州,安琳也带过去咯。”婶娘点点头,“也好,少了好多麻烦。”

母亲说:“夜里走的,你们都冇看到。我在门口看到仙芝,她还笑了笑。人瘦得和鬼样的!我跟她说话,她半天都反应不过来,魂都不晓得跑哪里去咯。我叫她时常打个电话回来,她说好。到现在也没得消息。”

母亲一边说话,一边钩花,一针一针下去,已经是个老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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