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上国与世界警察

王大发财

时隔13年，中国再次迎来了APEC，各国领导的齐聚和中国方面的“大排夜宴”，让外界评论认为中国政府图通过APEC，再次重塑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辉煌”，打造一种“万国来朝”的景象。另一方面美国总统奥巴马刚刚输掉了他的中期选举，以后两年面对的势必是参众两院的层层阻挠。想必现身北京的奥巴马在面临“同行”时，“世界警察”也定有许多尴尬，让人少了许多尊重。

虽然APEC只是一场领导人非正式会晤，现代政治的国与国关系也已经远非历史上的“藩属”、“朝贡”概念，但是对于中国这样一个有着“天朝上邦”，“老大帝国”历史的国家来说，对于这种国家关系概念的理解，是一种基因，流淌在民族血液中。从最高领导人，到普通的国人，只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就能够被唤醒。那在今天中国国力崛起，已经成为第二大经济体，高层提倡“中国梦”的时刻，这种时机是否已经到来，狮子醒了，虽然一再强调和平，但是否就意味着没有那种“天朝”心态？也许习近平已经给出了答案。

万国来朝 基于现实政治策略的考虑

关于中国的崛起，时至今日已经不需赘言，从国民生活水平到综合国力，太多的文章对于中国崛起进行了剖析，描绘出蓝图。尤其当中国时隔13年再次举办APEC会议，2001年上海APEC会议时，中国的GDP还不到日本的一半，但13年后，中国已超越日本、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用陆媒的评论就是，“APEC会议重返中国，无疑让这次北京‘年会’具有了13年前不可比拟的含金量。中国国际地位的今非昔比”。13年前的中国和现在不可同日而语，举办此次APEC会议本身就是展示中国的实力，不仅是经济实力，也包括中国的国际地位影响力，中国在国际事务中举足轻重的作用都会在这次APEC会议中显示出来。

中国传统“天下”观的核心是“华夏中心论”，即天下是以中国为中心的，“中国有礼义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华、夏一也。”这句话，具体地体现了国人对于“华夏”的自豪与优越之感，而这种世界观和优越感一直贯穿着二十四史，也影响着最高掌权者的外交策略，由此而诞生了朝贡体系、宗藩体系。在史学家的解释中，将其描述为“东亚朝贡体系乃以中国中原帝国为主要核心的等级制网状政治秩序体系，中原王朝以天朝自居，透过册封，结合儒家思想体系，层层往外推拓”。

中国自汉朝朝起，建立了以中国为宗主国，周边国家为附属、藩属国的朝贡体系。而附属、藩属国对中国称天朝宗主国，如高丽、琉球国、吐谷浑等国称中国为天朝。第一次所谓的“万国来朝”，被认为发生在大禹统治的时代。根据史籍记载，大禹下令天下各国齐赴涂山盟会，这也就是《左传》中所谓“涂山之会，诸侯承唐虞之盛，执玉帛亦有万国”。基于现实政治策略的考虑，藩属国是维系帝国边疆稳定的关键所在，它们是帝国“万国来朝”的重中之重；至于那些朝贡国，就像大秦、安息、天竺等，遥远得不知道其究竟是否真实存在，所谓的朝贡也不过是两个时空偶然发生了一次约会而已，不必记挂于心。但是作为一种粉饰太平的手段，“万国来朝”自然是来的国家越多越好。

盛世隋唐，到被后人称为“儒治帝国”的宋朝，再到蒙古人统治的大元，再到扫除鞑虏的明朝，这条脉络不绝如缕，一直通向1761年元旦举行盛典的乾隆盛世时代。“万国来朝”这样一个浩大的面子工程就以这种方式传承下来。融入到画师悬想的《万国来朝图》当中，成为帝国声威烜赫的有力证明。但是伴随着清末的积贫积弱，老大帝国也不免暮气沉沉，在张爱玲的自传体小说《小团圆》当中，女主角盛九莉曾经抱怨道：“不喜欢现代史，现代史偏偏打上门来。”“不喜欢”源于文化优越而产生的自负，而“偏偏”一词则又意味着不得不接受的那份屈辱。强烈的情感落差当中，连接着因西力东渐“打上门来”，却又无力还手的一段痛史。女学生当日那种复杂心绪与敏锐感知，较之当日士大夫笔下“三千年未有之变局”的熟语，或许更为真切。通商口岸与不平等条约，带来了小女人的叹息和大时代的新陈代谢，随后的中国进入了百年贫弱期。

APEC新闻中心发放习近平著作

中国的“小兄弟们”

“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带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和他领导的中共，完成推翻三座大山的历史任务。当中共建国后，毛泽东这个一直以马克思主义者自居的中共领导人，甚至也开始有了一种“万国来朝，四海宾服”的想法。尤其是1970年之后，斯大林的去世让毛泽东有了世界共产主义中心东移到中国的感觉，中国要成为世界革命的中心。甚至在当时的革命宣传画上，也都是毛泽东站在中间，后面光芒四射，下面是五颜六色的各国人民，围着他周围，毛泽东就是全世界人民心中最红的红太阳。除了宣传，在实际操作中，更是对亚非拉共**及共产政权以及其他第三国家进行不遗余力的支援，这在当时被西方国家呼之为“输出革命”。

虽然邓小平复出后就对这种带有“中国中心论”的做法进行了否定，但是毛泽东时代联合亚非拉第三世界国家，成为“盟主”的做法给中国还是留下了很多政治遗产，例如成为联合国五常，例如保证了中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发生严重的边境问题。以至于时至今日，老挝、缅甸、柬埔寨、巴基斯坦、马来西亚乃至朝鲜，这些国家都被视为中国的“小兄弟”，甚至有一些人将其视为中国在现代国家体系中的“藩属”。

例如老挝，其祖先多是中国西南地区迁移去的，与中国的傣族、壮族血缘相近，不仅历史上一直是向中原王朝臣服，在近现代史中，也与中共交好。中国曾在印度支那战争中前后援助老挝10亿元（1元人民币约合0.16美元），建设四条主要公路，提供大量军事装备，派遣数万军队参与印度支那战争中的老挝战场。虽然中间曾全面跟随越南，但是1986年开始寻求与中国修好，并为越南与中国改善关系充当中间人。中国与缅甸、柬埔寨、马来西亚的关系也多是如此。

巴基斯坦又是一个特例，它不仅是世界上最早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家之一，也是首个和北京政府建立外交关系的伊斯兰国家。中巴两国在历史上的纠葛并不太深，但是在1949年之后，这种情况发生了全方位的改变。今天双方官方称双方关系为“是长期、全天候和多方面发展的友好关系。”中国政府用“好邻居、好朋友、好兄弟、好伙伴”这一组词语形容中巴关系。2008年四川汶川大地震发生后，巴基斯坦将国内所有储存的救灾帐篷共计两万多顶全部捐献给了中国，同时还派出了救援人员赴川的事情曾在中国网络上得到大幅度传播。可以说，巴基斯坦对于中国国际关系的实际意义也许并没有那么强，但是其象征符号，却高度契合了中国人骨子里那种“天朝上国”，“兄弟之邦”的观感。

真正让中国感情复杂的恐怕是朝鲜这个神秘的国家。一方面历史上双方渊源甚深，1949年之后两国又共同抵抗“联合国军”，曾一度是实质性的“互助同盟关系”，同时，自2000年代末期以来，平壤政权在经济、贸易方面，越来越依赖中国，自1990年代初，朝鲜国内的食品和近90%能源供应由中国提供。今天的中国人看待朝鲜，抱着一种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心态。不过另一方面，中朝关系又一直起起伏伏，金正日时期尚且不论，在金正恩和习近平分别掌握朝中两国政权后，两国之间的“疏离”也被媒体发现，中朝关系走向何方，似乎也越来越引起关注。

虽然这几个国家和中国之间的关系一直起起伏伏，但是在整体国家利益上，都是依靠中国这个“核心”而存在。在政治学家眼中，这是现代中国外交关系的体现，在历史学家的眼中，这种关系犹如“藩属”，对于这种关系的讨论，更多的是中国民众“天朝上国”心态的现实展现。

上邦地位来自尊重

那么问题来了，习近平究竟是否有这种要把中国重新塑造成“天朝上国”的心态。无论从个人角度还是从国家意义层面上讲，答案也许是肯定。从个人角度而论，习近平在过去两年间，在中国内部加强中央权威的举动是明显的。如果说一个领袖，有着加强内部权威的想法，那希望在国际上树立地位的猜测也是成立的，这取决于习近平强势的个人性格。当习近平追寻成为现代版毛泽东、邓小平之时，那两个时代恰恰是距离今天最近的，中国在世界上具有领导地位的时代。

而习近平追寻儒家文化，提倡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之时，他想要的不仅是社会治理层面的道德礼法，还有儒家文化对外关系中的那种内圣外王，柔远人，来百工之举。这种“野心”和希冀，不只是习近平的个人因素，在中国国力崛起的今天，历史选择的任何一个领袖，安排在这个位置上，都会产生这种重新追溯中国曾经辉煌，重回“天朝”的心态。只是习近平走到了台前，而他个人的能力和性格又为这种“重回”增加了砝码。

在国家层面上，中国重回辉煌，赢得周边邻国尊重和拥戴也不能简单用“国强必霸”，这种过去西方看待大国的心态来理解。过去一百年，美国通过两次世界大战成为了世界霸主，“世界警察”的称号并非空有虚名。美国人用西方传统的国际观来领导世界，要承认有好的一面，可以想象，二战如果没有美国的参与，最后的结果会是怎样，直至今天，在打击一些独裁政权和恐怖势力如ISIS时，美国扮演的角色仍然是别的国家无法担纲的。

但是西方的线性思维，导致了美国人在处理很多国际关系时，并非像历史上中国那样扮演一个裁判或者斡旋者的角色，更多的是通过简单直接的干预甚至直接插手有所偏袒，如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印度和巴基斯坦，乃至中东问题，乌克兰问题，美国真的就是一个“警察”，而非“领袖”。

与美国不同，中国历史上“天朝上国”的角色，不仅是裁判者，更是“共主”。二者地位确立的基础就完全不同，美国是建立在强大国力和意识形态输出之上，曾经中国地位的确立除了“硬实力”之外，还有文化的感召力，更重要的是一种威严和尊重。既能“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也能“宣德化，坏柔远人”。这也是习近平理想中的“天朝”，在现代国际关系上的表现。

G20也好，APEC也好，相信只是中国在一步步回到历史过去巅峰地位的“脚印”。无论有多少声音对于中共进行非议，这种“重回天朝”的变化正在进行，不可否认。同样，也不能因为某些体制内声音虚伪的赞美，就将中国走向强大的过程形容的“过于美好”，也许在习近平的任期内，中国也很难走到最后一步。毕竟今日的国际关系并非往日，“世界”取代了“天下”，国际关系更是瞬息万变，不过中国历史概念中对于“天朝”定义中，那些各民族平等、不分高下贵贱、相对倾向普世价值的天下观即使放在今天也放之四海皆准，如果习近平和他的政党能够按照这个思路领导，或许有一天中国作为东方文化的核心，延续“天朝”的影响力，也并非痴人说梦。（dwnews）